程章灿：旧闻新语读南京

《山围故国——旧闻新语读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7月版

古代南京的蛤蟆城在哪里，栖霞山的山神是哪位，六朝陵墓名称为何讹传千年……关于古都南京，总有太多的历史谜题需要去探索。在新书《山围故国——旧闻新语读南京》中，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所长、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程章灿教授将聚焦的目光投向这些不太为人关注的“小历史”，发掘出众多鲜为人知的南京往事。

栖霞山的山神是个反面人物

翻开《山围故国》，程章灿教授用生动的语言聊南京，鲜为人知的“旧闻新语”在纸上一一呈现。

栖霞山有“金陵第一明秀山”的美誉，秋天到栖霞山看红叶是南京人熟悉的民俗。那么，“栖霞山赏红叶”的民俗始于何时？似乎不大有人说起，翻了一些古书旧籍，程章灿做了番探究。

“栖霞赏红叶的历史其实并不久远，可能只有两三百年。”程章灿说，明代地方文献中并没有提到“栖霞红叶”，一直到清初，这个民俗才渐渐形成。乾隆年间诗人王友亮在《金陵杂咏·摄山》诗序中写道：摄山（栖霞山）“在城东北四十里，山多药草，可摄生，秋时人多看红叶于此”，“枫叶秋林烧如云”，可见当时栖霞枫林已颇具规模。

与王友亮差不多同时的女诗人骆绮兰（袁枚的随园女弟子）在《听秋轩诗集》中收有《栖霞看红叶过德云庵用壁间韵》等多首游栖霞的诗歌；乾隆朝名臣、两江总督尹继善很喜欢栖霞红叶，他多次与袁枚同游栖霞山，留下“共爱枫林霜叶晚，终输春暖碧桃红”的诗句。

在探究栖霞山历史的过程中，程章灿还发现了一位“栖霞山山神”，六朝人称其为“靳将军”，此人竟是战国时期楚国大夫靳尚。在历史上，靳尚嫉妒贤能，与屈原对立，是一个反面人物。奇怪的是，他死后很多地方却为他立祠供奉。到了南朝，靳尚又摇身一变为栖霞山的山神。南朝慧皎《高僧传》、江总《摄山栖霞寺碑》中载，南朝时栖霞山已有靳尚专祠，常常发生一些灵异神奇的故事。靳尚祠到清代还在，如今已经湮没，今人已很少提起。

“鬼脸城”本来是“蛤蟆城”

两千五百年的建城史，很多南京老地名早已经步入历史深处，如果和你说起南京的“蛤蟆城”，你会不会感到迷惑？“其实，蛤蟆城就是南京城西名胜‘鬼脸城’。”程章灿说。

南京明城墙清凉门以西的山体上有一块酷似人脸的砂岩，映照在山下池塘中，形成“鬼脸照镜”的奇特景观。程章灿说，“鬼脸城”其实是近代以来才有的称呼，在南唐以及后来的岁月里，这里被人们称为蚵蚾矶，“蚵蚾”是癞蛤蟆的意思。

此地是六朝石头城遗址，程章灿推测，当时城墙表面一部分突出在外，外形酷似蛤蟆，所以留下“蚵蚾矶”的俗名。明代重修这段城墙，“癞蛤蟆”的身子大半埋进城墙里，只留下一张脸露在外面。

清代诗人王友亮《金陵杂咏》中有一首《蚵蚾矶》，记录了一个发生在南唐的故事。南唐歙县名士汪台符博古通今，能文善辩，受到南唐烈祖李昪的赏识。奸邪的权臣宋齐丘嫉妒汪台符的才华，骗汪台符夜游秦淮河，船行石头城下，宋齐丘命人将喝醉了的汪台符装进麻袋，扔入水中溺死。历代文人对汪台符深表同情，明人黄淳耀、清人陈文述都有吟咏蚵蚾矶凭吊汪台符的诗流传至今。

很多古迹的名称在千年流转中发生了变化甚至讹传，典型的是南朝陵墓石刻的代表之作、位于栖霞区十月村的南朝梁吴平忠侯萧景墓。“其实六朝时期并无‘萧景’”，程章灿说，“萧景”应该是“萧昺”，他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堂弟，南梁重臣，担任过雍州刺史、郢州刺史等要职，受封“吴平县侯”，死后谥曰“忠”。

唐朝初年，姚思廉编撰《梁书》时把“萧昺”改成了“萧景”。程章灿解释说，这是因为古人讲究避讳，唐高祖李渊的父亲名叫李昞，“昞”可以写成“昺”。在唐人看来，南朝人“萧昺”犯讳了，“萧昺”就这样成了“萧景”。这个讹误已相沿一千多年，后来被历代沿袭。程章灿说，包括钱大昕、孙星衍都写成“萧景”。他认为，今人已无需遵循唐朝人的避讳习惯，是时候恢复“梁吴平忠侯萧昺”的本名了。

韭菜与南京也有文化之缘

不但写山，写河，写名胜，写史事，《山围故国》也写和南京有关联的人。徐铉、徐锴、刘虚白、李建勋、朱厚照、徐霖、顾璘、屈大均、裴曰修、薛时雨、叶昌炽、王伯沆、李叔同、胡翔冬……这些知名或不知名的人物，被程章灿从文献记载中“打捞”出来，细细讲述他们留在古城金陵的尘影往事。

《树上的诗人》记录明代万历年间的南京街头这样一幕奇景：高高的大树顶端，端坐着一位神情憔悴、形容枯槁的文人。程章灿说，“树上的诗人”名叫罗玘，当过南京吏部右侍郎。作为官员，罗玘还算成功，但作为诗人，罗玘却太过较真，甚至近乎迂执。据南京籍状元焦竑《玉堂丛语》载，为了寻找创作灵感，罗玘常端坐于树顶之上，苦思冥想，这已近似于行为艺术，却是罗玘真实的创作状态。流传至今的《罗圭峰文集》中的很多诗文正是来自于这样的苦吟。

程章灿甚至还将笔端对向了韭菜，在《诗意的韭菜》中他写道，韭菜与南京早有文化之缘，很多南朝名人都喜欢韭菜，沈约在《行园》中细细描摹自己菜园内一行行韭菜。一千多年后，寓居南京头条巷的著名诗人陈散原也写有《见道旁菜畦春意盎然口占》：“韭甲菘苗纵复横,清渠倒引白虹明。游人指取春深处,恰有晴鸠一片声。”在诗人的眼中，欣欣向荣的韭菜苗代表春天的蓬勃希望。

月过女墙，人隔淮水，佳丽南朝，旧时燕子……在程章灿眼中，南京是一部厚厚的书，周邦彦读过，刘禹锡读过，李白也读过，每一个生活在南京甚至路过南京的人也在读，当然也包括他自己。2006年，程章灿写过一本阅读南京的随笔《旧时燕——一座城市的传奇》，至今还是文史爱好者的必读书目。13年后，他再次用《山围故国——旧闻新语读南京》来寄托他对这座城市的情感。他说，下一本“读城笔记”也许不要再等那么长时间了。

>原题《“小历史”中发掘南京往事》，载《新华日报》2019年8月30日第13版

本书目次

001小引

第一辑 佳丽地

007 两座读书台，一个文化传统

014以讹传讹的萧景墓

019栖霞山山神

022南京有座蛤蟆城

026岩壁上的名字

032古墓派衣冠冢分舵

036南京先贤祠

042戴镣铐的燕子

047燕子矶水神

053饭头、园头及古林寺的传说

057乌龙潭的“及时雨”

062细柳巷的故事

065雨花石的旧名

069栖霞山：枫叶为什么那样红？

077行走江湖须知

081南京哪个大学？

084“文革”印记：红彤彤的南京区名

第二辑 前朝盛事

091最高领导人看望《元史》课题组

097颂圣是个技术活儿

110文青朱厚照及其CP

118那一夜，牛首山山灵夜吼

124朱厚照导演作品

129“戏说”明武宗下江南

135南京为苏东坡祝寿

140浩劫后的那场江南乡试

145访碑作为一种生活方式

150渔樵旧侣知相忆

156两江总督怎样办教育

161诗意的韭菜

165南京的酒和酒令

第三辑 旧迹郁苍苍

171“晋代衣冠成古丘”猜想

178不殴妓的老干部不是好诗人

187晚知书画真有益

191金陵布衣赛诗

195李叔同的“前尘影事”

203老南京对联

207老南京门联中的六朝气

211豁蒙楼七老联句

218程千帆师与对联

229写给大报恩寺的三副对联

237石头城下长板桥

243“九如”是什么？

第四辑 王谢邻里

251这样的爹不坑白不坑

257美女莫愁的隔壁老王

263金陵奇人刘虚白

267那时的建业关山

271树上的诗人

275沈周、祝枝山和唐伯虎的秋香

282诗人左臂的一枚万历古钱

288柳如是的弓鞋与竹刻大师的技艺

294袁才子乱判葫芦案

298“坐井观天”的井天斋

304黄云鹄何许人也？

309诗人胡翔冬先生佚事

314写在陈寅恪挽王国维联的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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